琳兮

【无情】幽梦独忆君

【一】

她有一个无法诉说的秘密。

她似乎正站在梨花树下，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，确定自己并不是在现实中。

现在大概是阳春时节，她想着，这个时候的梨花应是开的最盛，层层叠叠，皎洁如雪。若是在午后，和煦的阳光便会层层铺洒在蒲公英上，显得那样的温柔，是同那人一般的温柔。

她不是第一次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了。

 

第一次见到他，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。轮椅上的他如风雪中傲立的古松，月白色衣服使得整个人与雪几乎融为一体，唯有身上玄色斗篷和掌心一点红梅尤为醒目。那孤傲清冷，让她移不开目光。

 

那个在午夜梦回时频频遇见的身影，这一次变得格外清晰。他左手握着一卷书，右手执着一枝梨花，端坐在轮椅上，停驻在这一片春色当中。他的目光似寒潭般毫无波澜，深邃而不可捉摸，唯有低眉望向手中梨花时，才零星流露出些许暖意。

 

公子如玉世无双。没来由的，她的脑海里蹦出了这样的想法。她静静地望着那个人，脑海中竟是觉得没来由的亲近和熟悉，彷佛面前的场景，她曾看过千遍万遍。

 

似乎是过了很长时间，那卷书也翻到了尽头。轮椅上的那人将书放于膝上，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。那信封已有些磨损，看上去像是有些时日了。只见他熟练地将薄薄的信纸从信封中拿出来，信纸微微泛黄，折叠的痕迹已经很深，看样子是时常拿出来翻阅的结果。他轻声读着信里的内容，音色温柔，眉目间收敛了几分凌厉，变成了一弯浅浅的月牙儿，之前的冷清模样登时雪融冰消。

 

微风使得低声细语变得不甚清晰，她想要走上前去，却不知为何挪不动步子，只能静静的望着前面的人儿嘴角一抹笑意，看得似是痴了。

信很快读完，又被那人珍而重之地放入怀里，小心翼翼的宝贝样子，仿若这是人世间最为贵重的珍宝。

“该怎么给她回信呢？”大约这会是风停了，她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，如他气质一般的清冷，却带着一丝轻快的情绪。

“姝儿，

见字如晤。

汴京的梨花已经开了，很是好看。倘若你在京城，看到这般景象，定会欣喜。我收集了好些梨花，又去厨娘那儿寻了个方子，打算酿些梨花酒。只盼等你归来，一共邀月共饮。

自你离开已有月余，不知你如今已游历到了何处。出门在外，万事留心。我虽身不能至，但心中时刻挂念，只愿你在外一切安好。近日公事处理了大半，也得了些空闲。若你遇上难事，只管传信，我必解你烦忧。

万水千山，在所不辞。”

说罢，他竟是渐渐微红了脸，微微摇了摇头，眉目间平添了一分窘迫。“不好，不好。”

她听着面前的人用着如此温柔的声音唤着同她一样的小名。那一瞬间，她竟是不由得嫉妒起那不知名的女子。然而，她口不能言，身子也无法随心所欲，只像一尊木偶般呆傻。

她贪婪而渴望地望向那如墨的发丝，随着身体的微微起伏从肩上滑落，雪白的衣裳绣着逐云而飞的仙鹤，披着的玄色斗篷衬得眼前人愈发清俊。那种神秘的熟悉感再次袭来，就好像在记忆深处，他的身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。可是现下却只有最近几次模糊的身形，她更加急躁起来，试图发出些声响，想要引起面前人的注意。她想要靠近些，再靠近些。她心中充斥着激烈的情感，没有喷发的出路让她眩晕。可是自始至终，总是隔着一些距离，虽近在咫尺，却恍若银河相隔。

啊，我竟喜欢上了这镜花水月里的人儿。她顿时悲哀又欢喜，不禁在心中喊道，“看看我呀，你且看看我呀。”

天上月是海底月，眼前人是心上人。

她有一个无法诉说的秘密。

她喜欢上了梦里人，但梦醒过后，她便会忘却梦里的一切。

 

【二】

无情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。

近来朝野时局不稳，连带着神侯府的公务变得繁重起来。三位师弟都被派到各地处理事项，他虽在府中，却也是整日忙碌。虽然瞒着世叔接连挑灯几晚处理事务，紧急的事件却还是堆积如山。而这晚，他终是抵不过身体上的疲惫，竟靠在轮椅上打起了盹。

 

看着有些怪异的房间，这位不露声色的大捕头便知晓自己是入了梦。桌上平整地平铺着一幅仙鹤图，那仙鹤昂首望天，一副引颈姿态，欲振翅高飞，扶摇入云。他有些惊讶，这仙鹤竟与他身上衣裳的图案相差无几。

 

恍然间，他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。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。他张口欲唤，却发现无法出声，只得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着她的名字。而眼前女子似是没有发现他的存在，只是径直走到书桌面前，拿起了那副仙鹤图，眼中似有缱绻眷恋，又带着几分迷茫。

自三清山一别已有三年，但这却是无情第一次梦到始终挂念在心上的人儿。眼前的女子穿着他未曾见过的衣裳，看起来竟有几分怪异，同这整个房间一样。但是模样却是他熟悉的，那是被他自小就刻入心底的模样。

他看着眼前的人儿拿出一张洁白的画纸，软毫沾墨，水墨淋漓，须臾间，画纸上便呈现一副山清水秀的松林山居图。山峰矗立，片片松林，小路蜿蜒，曲水流觞，无情认出来那正是三清山的景象。

他看着眼前人专注的样子，温柔爬上了眉眼，连日来的疲惫和焦躁都在这一刻化去。

也只有在这个时刻，他才能毫无顾忌地释放着自己深刻的思念。他不曾有一日忘却，那些美好的时刻，被他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，一遍又一遍的品味。

入我相思门，知我相思苦。长相思兮长相忆，短相思兮无穷极。

年少读起时，只觉得意味隽永。待当亲身体验，才知道个中滋味，万般思绪皆上心头。

他又回想起盛家庄的日子。那是他一生中少有的无忧无虑的时光。那时他和眼前的人儿一起接受着娘亲的启蒙，可是小姑娘天生坐不住，总是想尽方法的想要出去玩耍。娘亲每次总是让自己看着她，可是又哪里知道，一旦小姑娘对着他撒娇，他便丢盔弃甲，只得一起做了共犯。

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，忽觉眼前一道目光。他以为是眼前人终于发现了他，他看着她朝向他一步步走近，心中竟升起几分紧张之感。但不曾想一个错步，她来到他身侧，手上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古怪物件，嘴中念念有词，像是在和人对话一般。他努力的想要听清话语，但传入耳边的却是不甚清楚的声音，只听得“我晓得了”这样的话。听得熟悉的音色进入他左侧的耳中，他的心中升起似是紧张、似是欢喜的状态。

也许是梦给了他不同于平常的勇气，他看着身旁依旧在认真说话的女子，左手忍不住微微抬起，想要用手背去触碰那温润的脸颊，但中途却改变了方向，仅是用指尖轻轻触碰了披散在肩上的乌发，一触即分。而后迅速的收回手，指间轻轻摩挲。连带着感觉双颊也变得有些热烫。

梦里不知身是客，一晌贪欢。

无情不禁在心底发出满足的喟叹。

 

后记：

【一】

一阵熟悉的声音将沉睡的女子唤醒。她在迷迷糊糊中关了闹铃。

今日她师傅有一场古画修复讲座，她要早早去布置场地。当下也不敢耽搁时间，匆匆洗漱便准备出发。

自她车祸已经过去一年，手上据说是车祸遗留下来的伤痕仍然没有痊愈的迹象，还时不时地伴随着些许疼痛。虽然过去的记忆仍然无法找寻，但在博物馆修复古画的工作却让她感觉到久违的快乐，唯有沉浸在其中才能感受到片刻的安宁。

随着人群挤挤压压地上了公交车，好不容易在车上找到了座位，她不由得放松了身躯。她想起早晨刚醒时，心中竟是充满了欢喜的情感。似乎是做了美梦，但醒来已是完全忘却梦中场景。

恍惚间，她只记得洁白胜雪的仙鹤。

还有那对着她的笑容。

【二】

“公子？公子？”

远处传来的银剑清脆的声音，将无情从睡梦中唤醒。梦境与现实的转换让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，眉头微微皱起。

“公子，你怎么睡在这儿了，快上床安歇吧。你又瞒着我们熬夜了，要不是我起来，还不知道你要熬多久呢。要是被神侯知道了，怕是要收了所有的灯油了。”耳畔银剑喋喋不休的说话声，让无情彻底从梦境中脱离。

“我知道了，现在便歇息了。”对于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银剑，无情总是纵容着。

银剑这才安下心来，又匆匆收拾了一通，便要转身告退。身子刚转了一半，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，硬是生生回转了身子，脸上带着好奇。

“公子之前是做了什么美梦吗？我进来时，公子竟难得微笑着。”

“是吗？”无情淡淡反问道，似又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，但眉目间难得放松。

半晌，才微带着笑意回道：

“确是一个美梦。”

清风伴我影，明月入梦来。

他想，待近来事毕，是时候回三清山去见见那个朝思暮想的小姑娘了。他不想再等一年了。

“我想去见梦中的你、眼前的你，心上的你。”

【P.S. 旅妹梦见的时间线是前世的前段。无情的故事线在旅妹穿越回古代之前。希望大家喜欢！】